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一章:99生變1(1)

關燈
第一章:99 生變1 (1)

單單興奮二字並不足矣形容年羹堯此時的心情。是的,他鎩羽而歸,大獲全勝,依仗裏應外合的形勢,把握住敵人企盼議和的麻痹心理,率領全軍鼓足士氣,發動了一次徹底的突襲。這次的攻擊是毀滅性的。不僅僅是射殺了回軍的大汗裘格,粉碎了其核心的戰鬥力,贏得了屬於戰爭上的勝利那麽簡單,還包括了更多的含義。血淋淋的含義。人數比清軍較少的回軍六萬大軍全部被坑殺。即所謂活埋。敦煌古城也被洗劫一空。一時間,殺燒搶掠的清兵在城內橫行無忌,攜帶著殘留在臉上的血珠和渾身的暴斂之氣對著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肆意妄為,以炫耀長矛利劍的鋒利為榮,赤紅著眼,化身為戰爭餘波之後的惡魔,犯下可恥的罪行。

坐在和田大帳內的年羹堯閉上眼睛,腦海裏翻騰的思緒仍然起伏不定。隨著腦中映現出的一片片鮮紅的畫面,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靜。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那一天,傍晚的敦煌的一粒粒黃沙也被染得變換了顏色。老幼婦孺臨死前的哀嚎抵不過狂風的呼號,四處是士兵得意的大叫,野蠻的大風席卷著沙礫。年羹堯記得,當時,自己正坐在敦煌古城一角欣賞著眼前的情景。“這不是暴力。更非殘忍。”他這麽告訴自己,睜開眼,扭了下脖子,腦袋歪向一邊,又小聲肯定了一遍,“我沒有做錯。”

呈報給朝廷的奏折已遞了上去,上面一條寫的是敦煌一役,殲敵十萬人。敦煌城裏的數萬餘口的百姓再加回軍陣營裏的屍體恰好湊夠這個數。至於雙方交戰的狀況也被描寫得異常驚心動魄。以絕佳的筆墨誇大了回軍的戰鬥力,把屬於己方特性的狡詐桂冠戴在了敵人的頭頂。於是,論實力,好比手指中的小指的回軍被神化為力量最大的拇指。一場情勢明顯傾斜的虐殺游戲被美化為鬥智鬥勇到鬥耐力的角逐競賽。連中了一記冷箭暴亡的回族大汗裘格也在這章奏折裏被杜撰出非簡單性死亡的戲份,被說成是在西北大將軍英明果斷的統帥下,在眾人有些慌亂的最危急時刻,大將軍發布了擒賊先擒王的決定性指令。於是,萬眾一心,其利斷金。裘格先是挨了大將軍一劍摔下馬,然後才被一位將士割下首級。造假的口子一開,後續紛紛如雪花般到來。數萬敦煌無辜的百姓被說成是回族軍隊的後援,在英勇的我大清將士的奮力撲殺中,他們成了必須被毀滅的目標。生性仁義的大將軍數次喝令對方投降,卻都被拒絕。非但如此,這些暴虐的回軍在清軍到來之前,就把敦煌古城裏的金銀財寶搜刮一空,預備逃離之用。並禍及不少百姓。

想到這裏的年羹堯渾身變得興奮起來。毛孔顫栗,咽喉發幹。這種灼熱的狀態讓他很快明白。燥熱的不安開始襲擊他的五臟六腑,叫囂著、鼓噪著,仿佛一只張大口的獅子不停咆哮。他餓了,在某方面。早在意識主導之前,他的腦海裏就描繪出那個叫他渴望的身影,但是,該死的,他不能。惡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十指深深陷入後腦勺的發髻中。煩躁地抓亂了原本梳得整齊的發辮。幾縷亂發垂蕩在他的耳邊,隨著急促的呼吸輕輕飄揚,雖能抑制得住全身,但能看出來是在竭力忍耐,那模樣與兇猛野獸獵食前靜靜等待與守候的情景沒有區別。

可有些東西卻是越想克制越克制不了的。人類與生俱來的欲望是需要被滿足的,這一點,從嬰兒呱呱墜地的啼哭就可以找到證明。或許,這是人比其他任何高等動物都要明顯的一個區別。即使與我們一脈相承的猿猴或猩猩也沒聽說過幼崽出生時是帶著哭喊出世的。雖從醫學角度可以解釋為人類嬰孩兒為打開肺泡呼吸而啼哭的必須,但從對外在事物的渴望與自身存在的需要來看,作為萬物之靈的人,無疑他的自身需要也是領先自然中任何一個物種的。孩子的啼哭,是呼吸的需要,是呼喚母體慰藉的需要,是亟待獲取新生後第一個母乳的需要。從他第一聲啼哭起,這些需要就伴隨著他一身,轉化為愈來愈濃烈的各種欲望。好像看不見的寄生蟲一般隱藏在宿主身體的某個角落,暗暗啃噬著所寄居那個身體的靈魂,直到肉體毀滅,才至死方休。

激昂的海浪沖刷著年羹堯發燙的身體,他召喚來皓月,數次翻湧到嘴邊的名字終於被理智的堤壩撥回。大清朝所謂的禮教人倫在這時發揮了出作用。但,單薄的堤壩僅僅能護衛住禮法內的東西,細微的沙礫無法從理智的屏障內被過濾,它們一個個扭動著狂亂的身體鉆進年羹堯每一寸火熱的肌膚裏去。

因此,在清風聽到大將軍的吩咐時,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若說已亡故的方不染是他與皓月崇拜的偶像的話,那年羹堯對於他們就是佛堂裏不可褻瀆的神祗,尊貴至極。有誰會在聽到神靈出口惡魔才會犯下的陋行後不會咋舌,不會心驚?

是的,年羹堯叫他去找女人,付錢的那一種。

一座座緊挨的帳篷周圍被夕陽的餘暉籠罩住。仿佛大森林雨後的草叢裏緊密相連的一個個蘑菇,透著清新與鮮亮。裊裊的炊煙冉冉升起。香氣四溢。往昔的緊張與倉促在此時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放松和喜悅。這兩者是可以從士兵的肢體和臉上的表情一眼看出的。

黑夜來臨,篝火熊熊燃起。沖天的火焰熱情四射,化作長蛇吐著信子舔舐藍紫的蒼穹。軍營附近的空地上分散著數十處篝火,每一處火堆旁都聚集著大塊吃肉滿杯喝酒的士兵。歡樂成了他們此時心情唯一的代名詞。沖殺的記憶蛻變得不在清晰,戰友垂死前斷斷續續的低語也不覆在耳邊盤旋,篝火及附近通亮火把的光輝照耀得四周仿若白晝,滾滾的熱度甚至覆蓋上散亂在地上安息的一件件兵器,那些利劍長矛盾牌弓箭至此再無聲息,其中偶爾仍帶著幹涸的血跡。別了,戰爭!別了,死亡!別了,恐懼!懷著這樣的心情,久違的發自肺腑的笑容爬上每個士兵疲憊的臉龐。性情粗獷的咧著嘴,劃拳猜酒,快活無比;脾性內向的擁擠在人群中,舒展開身體,放心呼吸,他們的模樣雖安靜,但眼睛卻欣喜。喜悅的內容是什麽?從他們竊竊交談的私語就可尋出端倪。這邊的人兒可以回家孝敬雙親,那邊的人兒能夠返鄉置田種地,其中眼睛最亮的一個人的說法是,他最寶貝的事是擁抱家中的麟兒與嬌妻。

酒過三巡之後,篝火慶功宴的高、潮來臨。數十個高挑的艷麗女子蒙著面紗,身著紗裙出現在一幹雄性動物的視野裏。霎時間,喧鬧的一切變得安靜,只聽到幹脆木柴斷裂的聲音。只知道用身體和生命去換取榮耀的世界裏多出絢麗的色彩。邁著輕盈步伐的一群蝴蝶闖入這片營地。不用言語,她們窈窕誘人的曲線已是最好的說明。狂歡的終曲奏響。帶著西域明顯地方特色的曲調伴隨著節奏韻律極強的鼓點開始飄揚。這些熱情的舞娘扭動著身體,任由斑斕的紗裙旋轉出奪目的漣漪。一雙雙會說話的眼睛電力四射。不少士兵開始向她們靠近。士兵仿佛受到磁極吸引的鐵塊,逐漸把舞娘們圍繞到了中間的核心。先前溫文爾雅的場景徹底變幻,許多人眼角爬上的都是扭曲的猙獰。他們雖然在笑,但已經變了味。那一雙雙眼睛閃爍的綠光更甚過曠野裏的狼群。

站在人群遠處一角觀望這一切的孿生兄弟皺起了眉。皓月搖搖頭,嘆口氣。委婉地向弟弟清風暗示出得勝還朝後自己預備隱退之意。他用這樣的一句話作為自己觀點的總結。“如此地張狂行事,只怕,將來不會有好結局。”

清風聽後,瞥了哥哥一眼,擔憂地垂下眼皮。心想,士兵們這般熱鬧一番,又算什麽?你還沒見到更放浪形骸的呢?低著頭,咬著兩邊腮幫子,矛盾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把心裏的疑惑吐出。簡單的一句“大將軍招、妓”五個字被他支吾著幾次才連貫起來向皓月說明。

後者聽了大跳又大叫。一向處事沈穩的皓月真的急了。顫悠的手指抓了好幾次才挨到弟弟的胳膊,抓緊,緊接著,他的聲音也變得顫抖,“清風,大將軍得意忘形,怎麽你也跟著一塊兒糊塗?軍前穢亂可是大忌!這條從先朝明代就留傳下來的軍規仍然發揮著效力!”

“可是,現在仗已經打勝了,我們贏了,嚴格說來,此時此刻不屬於治軍臨敵對峙的狀態,這條忌諱可也算不上……”不知怎麽的,清風就是想為年羹堯的所作所為開脫。與其說,他在與哥哥摳字眼,為大將軍辯護,倒不如說是在扞衛自己的信仰,維系迄今支撐他壯碩骨骼內流淌的那份東西。

皓月瞇著眼急忙盯了他一眼,腳步重重踏下,“現在不是說軍規軍紀的時候。按你說的……人……是才進去不久……一切……還都有回旋的餘地……我們還來得及!”

清風沒再說話,身體已不自覺跟上哥哥急促的步伐。朝密密麻麻的營帳內走去。耳畔傳來有一頓猛烈的告誡。“拿下西北的戰事,揭掉回疆亂民的老巢,這是何等的功勳,何等的榮耀。大家心裏清楚,還歸朝廷等待我們的是什麽。或許,你方才說的對。我們贏了,可以放松一下,沒什麽太大的問題。但是,別忘了,清風,能夠放松的僅僅限於普通的士兵與將領。此時此刻,整個和田大營只有一個人不能懈怠,不能大意,不能找樂趣!你知道是誰嗎?你能告訴我他的名字嗎?”

清風咬緊嘴唇。

皓月更氣。“大丈夫所為並非僅限於拋顱灑血,疆場的拼死力戰,這種一味只知道殺戮的男人不配天地浩然正氣所匡持,不配受萬千將士所愛戴,更不配享受千秋史冊的標榜。男兒所為有重,也有輕。重在忠義。對朝廷對君王是忠,對朋友對兄弟有義;至於輕,則是說處處留意細節,註重所為小事。不拘小節任意妄為的男人不是大丈夫,頂多算個蠻夫。難道你要我們敬愛的大將軍落魄成一個蠻夫嗎?不,你不要分辨,聽我說下去。時間很緊,但道理仍要說清。世間厲害,還往往不在一個稱謂上。世上最毒的是什麽?不是砒霜,不是鶴頂紅,而是人心。拋開所有稱謂名譽不談,單從人心出發,你這等不分是非不分輕重的做法就害了我們的大將軍。若任由此事下去,勢必在軍中留下蜚語。好事不出門,壞話傳千裏。這等緋聞一旦傳到京城,弄到當今聖上的耳朵裏,你要我們的大將軍的臉面往哪裏擱置?你要他如何面對萬歲爺的疑問?好吧,就算皇上不問,也不知道此事。可若被嫉賢妒能的饞臣拿捏住以此為把柄,往咱們大將軍頭上潑臟水……嘿嘿,清風,你說這事兒能說得清嗎?你……你這個傻小子,是要毀了大將軍的前程哪!”

一席話聽得清風背後冷汗直流。臉若白紙。呼吸急促。手拍腦門,情不自禁的低叫,“唉,我就感覺要出事,果然,果然是來了!”

皓月這時加快腳步,已懶得回應他。只拿一雙怨懟的眼睛瞅他。雖不開口,但那目光裏的意思很明顯,是在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天下可沒有後悔藥可吃。”

兩人終於在正中央的大帳前停下。一陣嫵媚的絲竹聲從帳篷的縫隙裏傳出。兩人對望一眼,都覺得有些臉熱。雖同屬男人,但畢竟是下屬,又是針對此等不宜直面的事情,多少有些棘手和尷尬。該直接闖進去仗義勸諫,還是想些別的法子呢?面面相覷中,闖下禍事的清風腦中忽然靈光一現,給了皓月一個有所得的眼神。他朝哥哥點了點頭,手指戳向離大帳不遠的另一座帳篷。那是年羹堯原本用作休憩的單人帳篷。平常,是禁止任何人打攪的。但,現在,裏邊正住著另一位主人。

皓月立刻明白過來。抓耳撓腮一番,也確實想不出更妥帖的方法。一只手掌猶豫著覆蓋上額頭,另一手緊緊揪住胸口的衣襟,嘴裏呢喃道,“這樣好嗎?不管怎麽說,她畢竟是個女兒家……而且……還是個姑娘……”

“好哥哥,別再想啦。事情等不及。沒有多餘的時間了。我們若是闖進去規勸,得了一份臭罵不說,要能把事辦下來,再挨幾頓板子也沒有怨言,可、問題是,咱們兩人加起來的分量也不夠,未必能說服大將軍。而且,這等隱晦的事,外人還是裝作不知道的要好一些吧。”

“你是說此事攸關大將軍的顏面?”皓月摸著下巴,把目光落在年小蝶所在的帳篷上,身體顫動。

清風沒有說話,但同為孿生的皓月很快從他眼裏尋找到了答案。不管怎麽說,這種事,還是交給他們自家人處置要來得好一些。大將軍最寶貝這個妹子,她說的話,他總是會聽進去的。

*******************************************************************************

或明或暗的篝火所散發出來的火光籠罩著清軍和田駐地的大營。一片片樹梢上的葉子搖擺著身體,一絲絲涼風附和著狂歡的舞曲。腳下的土地也感染到上面人群的熱情,釋放出白天積聚了的暖烘烘的氣息。

然而,快樂絕不是孤單的旅者,痛苦是她的孿生兄弟。就在離和田大營不遠處的一座小山坡上,兩個男人正竊竊低語。其中一個身材更欣長的正拿起一根象牙管子往駐地這邊窺望。他身旁那位跟班隨著他的動作也舉目眺望,把眼光投向喧鬧沸騰的場所。戴著獨眼眼罩的男人很快收回視線,目光熾烈地停留在他今生篤定的主人身上,輕輕呼喚了他一聲,“十四爺……”

“唔……”允禎沈吟著,放下象牙管子,摸了摸肩頭,忽然轉過身,低聲嘬了聲口哨,一個黑乎乎又細長的影子爬上他的肩膀。

三角腦袋的蜷縮著可長可短舌頭的蜥蜴的影像出現在小岳子的眼睛裏。皺著眉,他伸出手指彈了這個名叫“小騙子”的小家夥一個爆栗,眼中露出責怪的表情,接著又拍拍它不馴的額頭,拿告誡的目光又註視了主人這寵物好一會兒,隱隱擔憂地意味從那雙忠心的眸子裏傾瀉出來,似乎是在對蜥蜴說話,“別調皮啦,乖乖的,聽候十四爺的命令,今夜可非比尋常。”

“這幫舞娘在哪兒找的?小岳子,幹得不錯!”興奮的表情在十四的臉上徜徉,露出難得的笑意。而這笑意卻是對小岳子最好的褒獎。他甚至覺得能看見主子爺的笑比得到他的誇獎更能振奮自己的心。

十四看上去心情極佳,摸了摸胡子拉渣的下巴,他走到岳暮秋身邊拍了拍他後背,盯著遠方裊裊升騰的篝火青煙,眼神忽然改變。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說得一點兒沒錯。”

“要現在動手嗎?”獨眼男人的聲音隨著主子眼裏透射出的光芒而改變。變得危險。嗓音低啞無限,只夠身旁的主人聽見,似乎是想通過竭力控制音量來掩飾他們的秘密。

一個跳躍的火光在主子的雙眸中閃耀,雖然很快熄滅,但仍是被細心的跟班捕捉到。於是,想說的話再也說不出口。沈默的嘆息替代掉所有逆耳的言語。很多話如果說了根本起不到作用,那還有什麽必要浪費精力?他低下頭,開始整理自己的思緒。一邊想,一邊又拿觀察的眼神打量了□邊的男人。是的,那分明是雙從未改變過的眼睛!無論是對權力還是對心儀的女子,執著的心情都一如當初。不錯,流落在西北邊塞的這幾年,十四是成熟了許多。塞外的風霜給了他非凡的洗禮,大漠的一粒粒黃沙可以見證他的堅韌不屈。早年間那個打馬遛彎兒,嗤笑嬉鬧的大男孩兒褪去了全部的青澀,在苦難中把所有少爺脾氣都給磨礪。但,不是所有的事物都會隨著這些經歷一同逝去,沈澱在他心中的,除了一柄試圖刺穿對手的長劍之外,還暗藏著別的東西。異常柔軟,叫人的心會顫抖,會騷亂的那種東西。想到這裏,岳暮秋腦海裏飄過那如蝴蝶一般的名字。立刻,這惹人心煩的名字叫他皺起了眉。

“難道僅僅為了一個年小蝶,就要讓數年的塞外蟄伏,長久的臥薪嘗膽的努力都付諸東流嗎?”他很想這麽朝十四大聲質問,“難道僅僅為了主子爺心愛的一介女子,就要白白浪費眼前這上好的機會嗎?”他環顧了下所處小山坡附近的黑影,把周圍埋伏的一個個死士的身世背景都在腦海裏過了一遍,頓時,又為主子在此時的猶豫而感到不快。“難道跟隨了你無數個日日夜夜的生死兄弟的頭顱還比不上一個不可能屬於你的女人的胸膛嗎?”可能的話,他很想拿錘子敲敲主子的腦袋,埋怨他怎麽偏偏小事精明,在處理大事件的關鍵時刻犯起迷糊了呢?旁觀者的他,對紫禁城裏那位對此女勢在必得的決心看得比他的主子更加分明。因此,每當看見十四對著一塊舊手帕和一柄蝴蝶匕首發呆的時候,心頭的嘆息就把這位忠仆的咽喉塞得滿滿的。

允禎輕快地一句話終於把岳暮秋這份深藏的心意打破。十四是這麽說的,“你守候在這兒,我有事去去就來。”

看似普通的話裏邊包含的意味卻並不如它的外表。小岳子立刻意識到他的爺要去哪兒要去見誰。終於,蘊藏在胸口的東西滿溢出來。他忍不住了。

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悖逆了主子的意思。拉住了男人的胳膊。如鐵箍一般。

“難道你不能不去嗎?”說完這句話,連他自己也為發出的火氣吃驚。滿臉漲得通紅,布滿老繭的雙手驚慌不安的揉捏住長褲兩側,眼睛低垂,根本不敢朝對方直視。後悔又暢快的矛盾心情牢牢把這個獨眼男人占據。感受到的這份異樣的痛苦是他在失去一只眼睛的時候也不曾體會過的。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岳暮秋,這個大清朝中層貴族的代、表,又一次看透了自己的心。並為此獲得了一種讓自己渾身油然而生的崇高又近乎神聖的感覺。這種感覺往往是人們在體驗到某種精神至高境界後才能得到的。此刻,岳暮秋心頭正被這份體驗來回沖刷,久久不能平靜。沒什麽比能夠超越自身極限的感情更能打動人心吧。對十四,他就是這份感情。比對待自己生命更重要。

十四冷冷瞥了他一眼,從那雙火熱又擔憂的眼裏讀出很多,多年來得朝夕相伴,這點默契他們還是有的。但,不如某人願的是,他仍然轉過身。飄然而去。只留下一句話給駐留在原地,腳掌像生了釘子般的跟班。“告別,不會耽擱太久。”

說到底,還是放不下年小蝶,不是嗎?否則,就該瞅準眼下時機,趁敵人不備,突襲年羹堯的大營。告別?哈哈,騙人的東西!若真是要與她說再見,只須狠下心來不見面就是,又何必多此一舉?皺著眉,岳暮秋搖頭,默然道,“怕就怕,別不了(liao)了(le)。”張望著男人一身黑衣遠去的身影,他只得又一頓捶胸頓足覆嘆氣。

小蝶,我來了。邁著輕快地步伐,十四心頭念道。施展出輕功,提起真氣,片刻功夫,就閃身鉆進今夜不設防的清軍大營。變幻著流暢的步伐,腦海裏每一條神經蹦跳得越來越緊。興奮,狂喜,不安又焦躁的情緒把他吞噬。似乎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設想進行。什麽都沒有缺憾。為了不讓自己過於激動,允禎逼迫著自己在黑夜的奔跑中理清頭緒。雙管齊下的計策並非演習。年羹堯成為甕中之鱉的結局不過是早晚的問題。雖然自己所有的人馬被分作兩路,但此刻包圍住和田大營的人力卻占了七成,雖只有區區數百人,但每個人都是百裏挑一,能以一對十,更何況現在要對付的不過是一群酒囊飯袋,更是綽綽有餘。另外三成人馬被派往和田駐地的礦藏。他們是帶著碩大的空車廂去的。到礦藏那兒幹什麽,嘿嘿,就不用說了吧。摸著嘴角的胡子,十四又被腦海裏的畫面陶醉。一車車的黃金煙霧繚繞,一車車的玉石散發光輝。有了這些,他就有了招兵買馬的實力。有了能夠對抗那個人的武器。屆時,與京城八哥那幫遺老遺少聯合,世界的面貌將為之一新!綿恒萬裏的大清江山將迎來真正的主人!主人的名字叫……想到這兒,他情不自禁地裂開了嘴。

這時,已深入和田駐地的他身邊陸續跌跌爬爬倒下幾個喝得爛醉士兵的身體。允禎厭惡地翻了翻眼皮,一一側身避過去。急匆匆繼續朝中央的大帳走去,同時心中的柔情蜜意逐漸湧起。

誰說熊掌與魚不可兼得。龍椅是他的熊掌,而她,就是他的另一盤美味。閉上眼,往昔的一幕幕回憶如畫冊般閃現,他,實在有些等不及。

站到主帥大帳前,剛要掀開氈簾,身體忽然僵硬。他被裏邊傳出來的聲音鬧了個臉紅。經歷過百味居那次銷魂事件的允禎太清楚裏邊正上演著的戲目了。長久被仇恨與憤怒壓抑的欲、望從他身體裏蘇醒,被帳篷內的喘息呻吟撩撥得膨脹到他手指腳掌的每一處指尖。

“哼,差點忘了,縱情歡樂的可不止外邊的士兵哪。”瞇縫起眼,他壞笑著從手指間揭開的細縫裏往內窺視。本想一覽年羹堯醜態的心,頓時,涼了半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的道理再次被證明。瞅著帳內的情景,十四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哪裏有什麽舞娘?被年羹堯壓在地下的女人即使披散著頭發,把臉蓋住,化成了灰,他也能認出來。可是,這種情況怎麽會發生?難道是姓年的酒後亂性?趴伏在他肩頭的“小騙子”吐著舌頭,在他耳畔傳來嘶嘶的聲音,但這聲音雖然近,卻怎麽也達不到十四的心裏。此時,盤踞他腦海的只有一件事。透不過氣來的允禎接連幾次做著深呼吸,但始終不能平覆自己的心緒。想都沒想到過的場景霍然在眼前上演。震驚、憤怒、嫉妒、懷疑、恐懼的感情通通匯聚在一起,連他自己都分辨不出當時究竟是怎樣一種心情。

帳篷內的說話聲傳來,打斷了可憐男人還沒來得及察覺到疼痛的覆雜思緒。

“你是故意的,是嗎?”男人沙啞著喉嚨,聲音裏包含著意猶未盡的情意。

沈默了好一會兒,響起了女人輕微的抽泣。聽到這兒的十四,血管怒吼得都快要爆裂開了。禽獸!畜生!該死一千一萬次的敗類!就在他要發狂闖入帳篷的同時,接下來的對話再次把他的沖動阻止。

“你該知道,我希望看到的,不是這樣……”

從氈簾細縫看過去,他最心愛的女人已站起身,慢慢穿起衣服。她低垂著腦袋,臉上又紅又白,眼角還掛著沒有擦幹的淚珠。

聽完年小蝶這句話,十四的心就開始猛地下沈。好像一塊被綁了巨石的布包被人用力摔進冰涼的河水一直沈到了淤積著厚厚泥沙的河底,速度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再睜開眼,只能在水面上找到一兩個起伏沒有消散掉痕跡的氣泡。別的,什麽都找不到。郁悶的感覺填滿心房。幹啞的咽喉一陣刺痛,斜眼回頭,卻只瞥見“小騙子”那雙詭異的眼睛,在黑夜裏,絲毫不遜於遠處篝火的亮光,而閃著妖魅的顏色。仿佛有種看不見的東西在夜色裏彌散開來。它輕柔地扭動著身體,裊裊無痕地向四周蔓延,滲透。十四感覺被這種東西抓住了。

一陣恍惚,男人的得意的笑聲在帳內升起。是年羹堯在得意。他仍□著上身,一步步朝年小蝶逼近。嘴角眉眼間盡流露出仍未被滿足的含義。冷汗浸濕了十四顫抖的手背。在這一剎那間,他最想做的就是砍下帳內這個無恥男人的首級。但,過分的緊張充斥著他此刻的身體,翻滾如熔漿般的情感在他受傷的心裏沸騰,他連一根小手指都動不了。身體化為一座雕像。

再度,允禎在心頭默念起女人的名字,眼角濕潤的水滴叫肩頭的那只小寵物驚醒。原本,喜歡暗夜鬼魅氣氛的“小騙子”已準備舒適地在主人身上打起瞌睡,可是,現在,它完全瞪大了眼睛。吐出細長的舌頭,卷起,收縮,再吐出。似乎想透過舌尖的味覺來感受此時的空氣。屬於動物本能的直覺把它襲擊。一瞬間,十四與它的眼裏的目光不期而遇。對視的那一會兒,一道電光閃過男人的腦海。看著蜥蜴發紅的舌尖和狠毒的雙眸,他立刻有了主意。於是,身體暫時無法動彈的人只須靠目光授意。

“去,到帳篷裏去。看見那個男人沒有,他的血肉想必適合你!”

十四對著“小騙子”用眼睛發出這樣的指令。

黑暗中,一團發暗的影子跳了下去,幾乎沒發出什麽聲音,順著氈簾的縫隙鉆進了故事進行的核心場地。那裏,糾纏的一雙男女正為彼此的情感欲望焦急,沒有多餘的精力投放到第三者的動靜。於是,一切都還像方才片刻前那樣繼續。年羹堯和年小蝶依然在帳篷內衣冠不整地爭執拉扯,十四在帳外漲紅了眼睛張大嘴巴幹著急。似乎什麽都沒變。

由黑暗轉入光亮地帶的蜥蜴順著帳篷紮在泥土裏的邊縫緩緩前進,悄無聲息,很快,鉆進了身體旁邊的一張方椅下方,隱藏的同時也改變了原本黝黑的色彩,而變得和那張紅木椅子同色了。從偷襲者身上收回餘光,十四的視線繼續被年小蝶吸引。此刻,她微微敞開沒來得及扣上的領口露出雪白的肌膚,兩片如玫瑰般嬌艷的嘴唇輕輕微啟。

“年羹堯,請你不要把每個人都想象得和你一樣!”

偏過臉,她往前走了幾步,離開赤膊男人一段距離,走到帳篷最遠處的方椅上坐下。

十四狠狠皺緊眉,目光一緊,她擺放在椅子下方的一雙小腳後邊椅子的空格內正是小騙子的身影。急促的呼氣聲從允禎鼻腔裏發出,為了不讓帳內人發現,他強壓住焦躁不安的心調穩吐息。

這時,帳篷內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等到允禎反應過來,只看到小蝶跪坐在地,已捂住了半邊臉頰,不敢置信地盯著方才還貪戀纏綿的男人。

“看在你即將榮獲皇妃的面子上,這巴掌算是便宜了你!”年羹堯舔著嘴角,彎曲□體,朝小蝶獰笑,“不要恃寵而驕,小蝶,沒有人能在西北這片廣袤的土地上說西北大將軍王一句流言蜚語!嘖嘖,聽聽,你剛才都說了些什麽?不要把每個人都想象得和我一樣?嘿嘿,我的小妹子,你美麗的腦袋裏都裝了些什麽?不要告訴我,今天它裏面裝的仍是和三年前一樣的天真!年小蝶,我明白告訴你,你那套所謂的原則,所謂的道理,所謂的是非,早統統不在我年羹堯的世界裏!這些條條框框的東西不屬於我這片燦爛的空間,它們是什麽?是腐爛掉的垃圾!是廢物!是累贅!是早被拋棄掉的東西!嗯,你幹嘛流淚,又是哭,好討厭!本來,憑你這副模樣,我倒是還有幾分興趣,可現在,瞧瞧你,滿臉地喪氣,真叫人敗興!去,滾到一邊去!別騷擾本大將軍今晚的興致,哼,來人,去給我把方才的舞娘給叫回來!”

小蝶原本如斷了線的淚珠猛地收回。直著眼巴巴望著年羹堯貪婪的眼角。雙手支撐著踉蹌著從地上站起。

這時,十四才發現她被打的半邊臉腫得老高。心頭氣極,拳頭張開又縮緊。忽然發現他的身體又能動彈。但此時,他卻逐漸平心靜氣。預備好好觀察心上人的反應。從方才站到帳外聽到小蝶的那句怨懟的話開始,他潛意識裏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就開始作祟。很明顯,剛剛帳內上演的戲目不是一次巧合,更不能用酒精麻痹的作用來解釋說明。用簡單直接的話來說,那就是,這對兄妹如此亂倫之行不是第一次。從他們的對話判斷,似乎這場罪惡發生的起點更早,或許可以追溯到三年前。

那他自己是什麽?一個傻了好久的呆瓜?

年小蝶不知哪兒來得力氣,一手捂著心口,一手拽著銀絲邊下擺的百褶裙,沖到她哥哥身前,打開雙手,做出試圖阻攔他剛才那道命令的動作。

“不!你不能這麽對我!年羹堯!你欺人太甚!你把我當什麽?你說,你究竟把我當做什麽?你說話啊!過分!你簡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